一九七二年，某个冬日，十岁的袁有桃放学后没有回家，她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那个叫作“海子”的地方。“海子”当然不是海，而是一片湖洼。有桃家住在城边上，湖洼是这一带孩子们天然的乐园。夏天，他们在海子里游泳，冬天，则是在冰封的湖面上溜冰车。说来，这两件事其实都是被禁止的，学校里一向有明文规定。因为，这湖洼里差不多年年都要死人，夏天淹死的自然是耍水的人，冬天则是不小心被冰窟窿吞没。大人们说，那是水鬼在找“替死鬼”。从前，在有规矩的年月，老师们常常在夏日午休后突击检查，让孩子们伸出胳膊，在赤裸的皮肤上用手指一划，游过水的皮肤就会有醒目的、昭然若揭的白痕：原来它会说话！当然，现在，没人管这些了，谁还管这些呢？乱世呵。

天阴沉沉的，要落雪的样子，还不到五点，城市就变得昏暗——这是一天中最伤心的时刻。小风嗖嗖地打在人脸上，很冷。结了冰的海子上，空无一人。岸边枯黄的没有割净的芦苇，摇曳着，有一种不动声色零落的凄怆。有桃迟疑一下，走下湖岸，站在了冰面上。她穿着那种家做的笨拙的棉窝，还是去年姥姥给她亲手做的，穿在脚上，明显地小了，夹着她的脚。但她舍不得脱下来，现在，她想穿着这棉窝，去找姥姥。

湖面冻得很结实，偌大的凛冽的冰湖上，走着这个悲伤的孩子。她脚下打着滑，走得小心翼翼。后来，许多年之后，她想明白了一件事。她用长大的眼睛居高临下俯瞰着十岁的自己，那个要去冰窟窿寻死却害怕滑跤的孩子，她知道了，那不过是命运对她最恶意的一个作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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